【比良】
芥川君,你和我,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吗?
太宰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。
或许是因为乘着凌晨的有轨电车,也或许是因为窗外流光般的夜景,再不就是,黑衣少年站在玻璃车门前面,那般专注地望着外面。
让现实与非现实,全都混淆在了一起。
“你从来没有见过?夜景。”
太宰向芥川问道。他坐在长长的车内椅上面,交叠膝盖,外套被压出皱褶也并不介意的样子。
芥川点点头。
海,摩天轮,高楼大厦。
终电车穿行在城市低空的轨道上面,视线角度是绝佳的俯视。
太宰自言自语般的说。
“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哪里呢?常有那种都市传说对吧。芥川君,你看,深夜的电车,除了你跟我之外再没有别的乘客,不知从哪一站上车,也不知要在哪一站下车。抵达终点后,司机转过头,才发现那就是死神。是死神哦,『各位乘客,黄泉的入口比良坂已到,比良坂已到』之类的。你,常有听说吧?”
芥川睁大着眼睛,犹犹豫豫。
“而且,想想看,作为奉行隐秘主义的港口黑手党,我们从来不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不是吗。你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?真是毫无警惕性的部下呢。”
太宰从椅子上起身,朝芥川走近。
车厢在摇晃着。
蓬发和衣摆也随之起伏,还有他那副显得沉寂的神色,让芥川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。
“换言之,芥川君,或许在刚才的任务中,你和我已经死掉了。我倒是希望可以跟美丽的小姐一起,跟部下什么的,墓志铭上都不知要被怎么写。真困扰,真是困扰。”
太宰侧头看看车窗外面。
“看呀?这个夜景,是横滨吗。”
比良暮雪阵阵。根之国的门扉已经为我们打开了。
“如果,是您的愿望的话。”
芥川咬紧嘴唇,一个字一个字地吐词。还有病一般的白色面颊。
太宰脸上浮起微笑。
这时候,外套口袋里传出携带电话的铃声,打断了二人的对话。太宰接听起来。
“晚上好,中也。”
『青鲭混蛋!你跑哪里去了,首领在找你们!』
“真吵啊,蛞蝓。现在?港未来线的……嗯,刚过霞之关站。”
『为什么会坐到那么远去!究竟几岁了你们还坐过站?!给我下车等着啊笨蛋们,听懂了吗!』
“哎呀。”
太宰捂着耳朵切断通话,然后转向芥川。
“就是这么回事吧。芥川君,下一站下车,中也会开车来接我们。”
“!”
芥川屏住呼吸,长久地说不出话来。
太宰歪头看着他,像是在问『怎么了吗』,并在心中感到意外——平时以异能恣意暴行的年轻部下,此刻,睫毛上挂着朦胧的水汽。
“在哭吗,被吓到了?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你还真是对我说的话,什么都相信呢,芥川君。”
“因为是太宰先生。”
“啧。”
太宰有些不满。
“别露出这种表情来啊,会让别的男人袭击你的,简直就是个笨蛋。”
“这里,没有别人。”
“嗯?什么,你这是邀请吗,你在邀请我吗?芥川君。”
想要替他拭去泪水,可太宰的手只是停在半空,然后看着芥川自己抬起袖子擦擦眼睛。
简直就是个笨蛋。
不禁再次这么感叹,太宰终于按低芥川的头靠到肩下。
太宰先生活着,真是太好了,和您一起……
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未言之意。作为太宰治的一生,并非只为芥川,但是这孩子的一辈子却都系在自己身上。所以还是活着比较好吧,在这个世间,有这么个对象的话。
——活下去,也无妨吧。
【金魚】
曾几何时,太宰开始有这种感觉,好像被迫离开水里的鱼儿,又开不了口喊渴。这感觉来自何处,如何解除,他变得非常想知道。
在黑暗中,芥川摸索着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。
玄关和客厅顿时变亮。
“太宰先生,请当心脚下。”
“呀哈哈!跟我说要比赛赌酒,结果一下子就败下阵的人是谁呀,是中也!哈!”
醉酒的上司身上传来酒气和香水味道,芥川用肩膀支撑起他,艰难地走进卧室。
挂起外套,将太宰扶到床上,少年手捧水杯站在他面前。
太宰捂着额头发出呻吟。
“您头痛吗?药,鄙人去买药。”
“……女人。”
芥川眨眨眼睛,立刻明白了太宰的意思,他取出携带电话。
“请稍候,这就为您联系。”
“哈。”
太宰撑起上半身,拉住芥川的手腕。
水杯啪嚓一声摔到地上。
卧室里没有点灯,从客厅漏进来的光线,错落地映在他秀雅的面庞上,似在揶揄。
“芥川君,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呢?”
“不,只是记得这样的知识。”
“知识?”
芥川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,但是无果。
“摄入过量酒精,中枢神经的控制力会降低,亟待发散平时被理性积压的欲望,这与战斗后的昂扬感有几分类似。这个时候,人类需要某种形式的发泄——这样的知识。”
“啊。”
太宰扶了扶额头。
“忘记了呢,是我教给你的,芥川君。”
“是。太宰先生,头痛的药还有女人,要一起为您准备吗?”
芥川毫无忌避地陈述事实,然后征询上司的意见。老实说,明明是渲染了色香的秘事,被这么一问兴致骤减。
“枕头。”
“是?”
“拿枕头过来,我要睡了。”
“是。”
芥川拿过床另一侧的枕头,俯身垫在太宰头下。发梢无意中掠过了太宰的鼻尖,熟悉的香波味道一旦传入脑髓,仿佛信号闪灭。
“慢着。”
再次拉住芥川,当手碰到他袖子下的肌肤时,有种冰凉感,和火烧般的自身形成对比,令太宰扬起笑容。
“你就好,芥川君。”
然后将少年拽倒向自己的床上。
低矮纤瘦,又易折的年轻身体。一旦拥抱,会变得怎样紧张又或混乱呢?任凭恶劣的想象驱使,毫无容赦,毫无爱怜。这胸中的干涸感,几乎是在喘息,在渴望着被填埋。
——被这黑色的恶魔。
但芥川只是倾斜了上半身,一动不动地伏在床沿。
“如此玩笑,实不敢当。”
“你在违抗我的命令?”
“咳、咳咳。”
芥川发出几声咳嗽,在太宰耳中听来尤其刺耳。
“太宰先生醉了,希望将我当作一件玩具吗。”
“玩具?”
“真是抱歉。鄙人,芥川龙之介也是黑手党构成员之一,既说不出『请使用我』的台词,也有着相当的守护自身的手段。请您自重。”
“跟那无关。我对你——”
看,这世间,这个世间最困难的事不是与人相连,而是承认那种想要相连的,心的脆弱啊。
想到了死。
令人头晕目眩。
“太宰先生。”
芥川跪到床边的地板上。他捧起太宰的手,眼睛里有虔诚的光,倒映了老师并无醉意的脸庞。
“这场胜负,鄙人赢了吗?”
太宰微微一笑。
“是啊,你赢了,芥川君。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。”
“那么鄙人也在此献上告白——”
太宰伸手按住他的嘴唇,但是手指,立刻被比双唇更柔软的舌尖舔舐包覆。激起了发自背心的战栗。
(太宰先生,请使用我。)
少年扯起自己洁白领巾的一角,露出脖颈的肌色。
月光底下,他好像在笑。好像手拿网兜的孩童,蹲在装满金鱼的水槽前面,期待着,惴惴忐忑,听着噗通噗通,闪闪的鳞片跳跃的声音。
——是你吗,让我变成那条渴望被捞起的金鱼?啊,是你啊。
【魔夜】
圣诞节的前夜,工作也还是堆积如山。
就如太宰经常所说,夜晚是属于黑手党的时间。但要穿过装饰得火树银花,游人如织的街道,仍然是件不习惯的事情。
最后和中也选择了清冷的背街小巷。零星的几家店铺,从玻璃橱窗透出了光线,照亮着眼前的路。
“八音盒。”
太宰突然说道,在橱窗前侧身停下脚步。
胡桃木的,复古风情的方形盒子,清澈的乐音。镜面上小小的舞者在不知疲倦地旋转。仔细看看,那舞者有着漆黑的头发,大眼睛,云一般白的裙裳。
管风琴的唱诗曲。南瓜马车。许下愿望的金币水池。
欧罗拉。辛德瑞拉。布兰修。
“中也,不觉得像那孩子吗?”
中也靠在旁边的墙上,手指夹着刚刚点燃的香烟。烟丝燃烧的亮红在夜色中十分惹眼。
“哪里像?”
“哪里都像。”
太宰睁大眼睛凝视着八音盒。
吐息在玻璃上形成白雾,视线变得模糊。好像被施了魔法的公主也会消失一样,这惋惜的心情,哀怜的心情,映照着不稳的魂。
“突然觉得他好可爱,芥川君。想见他……”
“喂!太宰。”
中也跺脚踩灭了烟烬。
“那家伙还是个小鬼,你在擅自妄想些什么。要是有那种嗜好你就离我五米以上!不,十米!搭档解除,然后让我狠狠揍你一顿。”
“哈哈。”
太宰笑着挥挥手。
“呐,中也,去买下来吧。”
“买什么?”
“八音盒。”
“买下来要做什么。”
“去买下来吧,中也。”
在太宰的坚持下,中也不情不愿地走进店内付了款,然后让店员装进深蓝的纸袋里,束上红色缎带,好像一份圣诞礼物。
太宰没有伸手。
“那个孩子,我不想让给任何人。”
“芥川吗?该说你是个过保护的父亲还是别扭上司——那种事,除非你自己丢弃。”
中也的神色很认真。
纸袋被提高到太宰眼前,太宰只是摇头。
——胆小鬼,连幸福都害怕。
“给你吧,中也。”
太宰突然声音明朗地说。踏着脚边的雪,走向前去。
给你吧,中也,中也。中也!拜托了。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,那孩子就拜托你了。给你吧。给你吧。
因为,我想变成雪花消失掉。我想消失掉啊!
——从这个酸化的世界中。
太宰抬起双手,像在迎接落雪似的伸向夜空。表情,既像是恶作剧的小孩,又仿佛随时会哭出来似的。
嘭咂一声。中也把纸袋扔进太宰怀里。
用手指顶了顶帽檐,这次是他从太宰身边越过。
“自己的部下给我自己负起责任来,混蛋。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了就让人不爽。想要的话,我随时都会凭己力抢过来,你最好也别掉以轻心,太宰。”
太宰望向他的背影,思考着这番话。
“……中也,真是个好男人呢,被你所爱的人一定非常幸福。”
中也回瞪了他一眼。
“你这种家伙夸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。快走啦。”
就在说话间,从街巷的十字路口,出现了一道少年的身影,在夜与雪的世界中也不显得突兀——
漆黑的头发。
大眼睛。
云一般白的裙裳。
“奉首领之命来迎接二位,太宰先生,中也先生。”
“辛苦了,芥川。”
中也朝他点点头。
“有首领的传话:圣诞派对即将开始,一定要等到二位。”
“圣诞派对?”
太宰忍不住低声发笑。
“我们还真有这种庆典活动呢?中也——”
说着说着他忽然低头,凑近到自己令人钦佩的搭档耳边。
“拜托了,人气第一的好男人。”
太宰牵起中也的手,又走上几步,另一只手拉住芥川,好像低年级的小学生一样,拖起他们大步向前。被蓬发和夜色遮掩起来的脸上是依然笑着,还是悲怆的啜泣,谁也辨识不清。
“说什么……喂,太宰!给我放开手!恶心死了,放开!”
“啊啊,圣诞派对,好期待啊,中也。”
蓝色纸袋里小小的八音盒,被留在了街边的雪地中。
【義仲】
作为太宰,极少希望芥川阅读文学。
那个被感受力强,又惯于附上自我见解的文学家所描述的世界,无疑正是一把双刃剑吧,真实和虚幻交织,让年轻的心涉入其中,可是件叫人不安的事。
不过这天,他心情极好,在阳光充足的藏书室里,这样出声读道:
『薄暮时分。罗生门下。一个家将正在等待雨的过去』
阅读桌对面的芥川抬起头来。
『既然为无法可想之事想方设法,就无暇选择手段。如要选择,便只有饿死在土板墙下或抛尸路旁,然后像狗一样,被人拖来扔在这门楼上。而若不选择——』
好像想问些什么,芥川的视线来回移动着。
『那好,我剥掉你的衣服!你可不要恨我,不然我就得饿死!……外面,唯有黑洞洞的夜。家将的去向,自然无人知晓』
太宰合上薄薄的文库本,抵在下巴处。
“芥川君认为家将去了哪里?”
去了哪里。
芥川略微颔首思索。
鄙人认为,是去做了强盗。为何?如果我来执笔,我会这样写道:『家将冒着雨,终于急忙赶往京都街头做强盗去了*』。做强盗去了,去做了一个好像木曾义仲一样狂野的人。
太宰对芥川的侃侃而谈表示惊讶。
“哎呀,那位人称旭将军的木曾义仲*?”
义仲有颗狂野的心,他总是反省自己的过错。为了不纵容自己,无论再大的难事也不回避,是个热情的宠儿*……而鄙人,恐怕一刻也无法像木曾义仲那样生活,那样轰轰烈烈,随心所欲。
“可是,反过来说,去做了强盗的家将,并不具有普世性。更可以说是个人趣味至上的利己主义手法吧,芥川君如何认为。”
芥川点点头。
利己主义。可鄙人觉得那样比较愉悦,比较痛快。原本而言,文学的作用是什么呢?太宰先生。
“即便你这样问我……”
对于不可得的恋,又或他者仿佛刀剑般的才华,只是看着就无法呼吸,心生刺痛,于是不停地,像是抗争般的写下一篇又一篇作品。这一点,不是文学的作用,只是悲惨的自我嫌恶,很痛苦。
“芥川君也有那样的对象吗?真意外呢。”
即便是鄙人,也未必是没有的。
人,总是被别人身上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吸引,无法真实相容,可谓是痛苦。然而,知晓这个道理也没有用。终究让自己快乐之物,是年轻气盛,是攻击性,是脱离平日作风的全力奔走,是精神疗法中的净化作用。
——所以避雨的家将去往京都,去做了强盗。
太宰笑道。
“很棒的想法呢,芥川君。”
太宰先生。
芥川用手指虚托下巴,露出近乎神秘的笑容。
真是奇怪,这位部下极少会有如此富于敏感的表情。他翻开手边的另一本文库本,竖立起来,将扉页展示在太宰面前。
这篇作品若是您来写,会如何呢?
作品的标题是『逆行』。
太宰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。也真是奇怪,这位上司几乎从不曾流露如此明显的动摇,仿佛坠入暗恋中的女生徒,扭捏而羞涩。
先生。
那个赏,颁给您的话……
他听见跨越无数念想的可爱声音,就犹如一道光矢,戳向了太宰治的心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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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内容参考《羅生門》(芥川龍之介 著)阿蘭陀書房 1917年。
*木曾义仲:又称“木曾冠者”,平安时代源氏武将(1154年-1184年)。
*内容参考《木曾義仲論》(芥川龍之介 著)《現代日本文学大系43芥川龍之介集》筑摩書房 1968年。
【贈物】
午安。我呢,有个部下。我教给他的第一件事,就是告诉他,这个行当有多么危险,被抓为俘虏的可能性有多么高……就像现在的我一样。
拷问?啊,港口黑手党最擅长的就是拷问了。给予尽可能的痛苦,让对方后悔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,然后毫不留情地杀掉。
虽然我是自杀主义者,可那么痛的话还是会讨厌呢。
自供剂?
那个,也很讨厌就是了。
并不是说注射那东西就会把组织的秘密告诉你们,不要误会。至今为止我谨守在胸中的秘密……也罢,你们不会想要知道吧。诸如此类的,恋爱色事?
哎,说话功夫那孩子好像已经到了。抱歉,今日多忙,聊天还是请下次,如果有下次的话。
太宰嘻嘻一笑,手铐落到地上。他手里捏着一枚别针。
黑羽的猛禽般的芥川少年站在建筑物的入口。
风的声音。
血潮的声音。
然后太宰向他展开怀抱。
谢谢你来救我。我、很、高、兴。
呐,芥川君,我刚才的演技够逼真吗,你还满意吗?
真是惊讶,当你对我说你想要生日礼物的时候——『希望可以为太宰先生做点什么』。可这个,是礼物吗?一般人的话,是会希望得到些什么吧。
也不对,因为你是芥川君。
你是拥有一颗傲慢自信与纤细易感的心的芥川君。生日快乐。
如果,故事只到这里就好了。可喜可贺。但太宰忽然改变了主意,他拉起矮躯的部下的手。
“辛苦了,芥川君。作为奖励,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这句话耳熟得令芥川胆战心惊。
赏樱公园。
自杀的绝景之所。
然而沿海的高速公路近旁没有那样的地方。阳光底下,太宰漫无目的地走着。远处的悬崖边上,生长了一片如云似霞的花林。
“对了,芥川君,你出生在我最爱的季节里呢。出身贫民街的你原本就不记得生日,和我相遇的那一天,才被你视为诞生日,对吧?”
太宰先生什么都知道。
芥川无意反驳。
记得某次在神谷Bar夜饮时,中也突然地问太宰,『喂,你喜欢什么花』——这段风流轶闻,后来被当作笑谈流传在港口黑手党内,但是太宰,当时他回答了什么来着?
什么花?
海与桃花。眼前只看到这样应季的景色,远远的,在悬崖边上,如云似霞。
太宰将双手搁到栏杆上。
“芥川君,你知道吊颈上人的故事吗?”
从前呀,有一位法师企图往生极乐世界——简单来说,也就是所谓自杀罢。
这件事被世间知道,数以万计的男女老幼前来膜拜,他非常高兴。可随着定好的死期将近,忽然间,开始反悔了。没错,『我不想死了』。被这种求生的本能驱使,反悔了。
可是众人不答应。
千人万人,按着他的肩与腰,齐声催促『去死吧,去死吧』。最后有人拿起绳索,套在他的脖子上面,另一端,就挂在桃树的枝头。
太宰的脸色变得惨白,额间浮了一层汗,仿佛绳索正在脖上收紧。
我不想死了。
可这世间,这众人,要我去死。
芥川君,为什么哭?那天在终电车上也是,我讲的故事,每次都有那么可怕吗。你说话呀。
说话吧——
啊,先生,我好爱这个人。眼、发、手足、声音,像从云朵里,从月亮里走出来的人。
我的父亲,我的老师。要是能够说出来,写下来就好了。要是可以和他一起去死就好了,被求生的心和求死的魂逼迫到这个地步,教我陪他去死,也心甘情愿。因为了死,这个人会成为我永恒的爱,他的一切,将被定格为极致的冶艳的美。我明白,这种事我怎么会不明白。我好想看到他美丽的死,好想好想看到,好想好想看到!如若不得,就由我亲手促成——这个念头压得我几乎要失声痛哭。
可是,为了爱和美,就可以原谅一切吗。什么都没有了,因为死掉的话,这个人就什么都没有了呀!
太宰先生他就,什么都,是徒劳啊。
海的声音。还有眼泪滴答滴答落到心田的声音。
“非常感谢。”
太宰吻了吻沉默哭泣的少年的头顶,抱紧他。
生日快乐。谢谢你被生到这个世界上来,这是你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,我很高兴。芥川君。
——所以明年,也在一起吧。
太宰闭上眼睛微笑地说道。
仿佛桃树在灼灼其华。
【终究】
可是一想,这终究是在梦里罢。哭也好笑也好,色恋也好,生死也好,都在这往昔之梦,光影斑驳的往昔之梦里。
有着你的梦里。
BY 春政
2017-01-13 10:56:53
*在りし日の夢:往昔之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