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太宰
【我聞】
“呐，中也？你会三更半夜一个人醒着，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恐惧吗？”
“偶尔有。”
“到了早上，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不安吧。就跟那一样。对我而言，世界一直都是夜晚。”
“……”
太宰在说的事情，中也一点都无法理解。
刚刚结束与某敌对组织的谈判。结果，白白带领着大队人马，对方在太宰的寥寥数语说服下，轻易就缴械投了降——对中也而言，这是再无聊不过的任务。
然后，因为说要去散步，太宰飘飘然地从人群中离开，等中也追上，已经是来到了海边的防波堤。
夕阳呈现着黑金和暗红的混合色调。
太宰坐在宽敞的岸边砂地上，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如是话语。
中也一点都无法理解。
这位港口黑手党的历代最年少干部，头脑明晰，容姿出众。近半年来黑手党所拓展的经济范畴，几乎一半都是由他经手。可以说，地位、金钱、女性关系，众人穷尽一生去谋求的东西，太宰都唾手可得。
这样世间的宠儿，竟然说世界于他是无明暗夜？
“嗯？中也，你不这么认为？就好像活在酸化世界的噩梦中一样。”
太宰侧头笑了笑。
他脸上的止血纱布，还有脖颈附近，隐藏在衬衣领口下的绷带，看似负伤累累，实际上，说不定其中藏着某种暗器。
“切，别问我。”
中也按住自己的帽子，视线投向别处。
太宰治。
毫无疑问聪明过人，和他的异能『人间失格』比起来，他的头脑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。但是太宰更为厉害的地方是，从不以这种特质为傲，更不会给大家习惯的时间，会在那之前就收起光芒。等旁人察觉事态的发展，其实早已是他脑中预演过的无数可能性之一，同时，对于这些可能性，他或许也有着上百个对策。
就如一句话所言——美丽的东西让人心生敬畏，唯独美丽的东西让人心生敬畏。
可是，真是个阴湿的男人啊，让人看不顺眼。
中也这么想着，他说道。
“太宰，不管你说得有多么堂而皇之，在我看来不过是逃避罢了。”
“逃避？”
“啊，烦死了。我没有你那么厉害，也说不出饶舌的大道理。不过我知道，只是站在一旁悲叹，就连神也不会救你，你这个小鬼。”
反刍着中也的话，太宰有些不解。
“小鬼……？”
“没错！就说织田作先生太溺爱你了，什么『孤独的孩子』，小鬼的话，就应该时不时揍上一顿，好让你清醒过来啊！”
“诶？”
太宰露出好笑的神情，但是，眼中的微亮在摇曳。
“中也？”
“什么啦。”
“有没有人说你好像天使？”
“什——！？天使你个头啦！”
中也的飞身横踢，总是能正中太宰的后脑，把他踢得眼冒金星。真是奇怪的家伙，明明敌人的枪林弹雨都避得开。
“混蛋，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，太宰。”
“我也很认真啊。不愧是我的搭档，中也~”
太宰一脸笑容，摸着头从地上站起来。利用身高优势，他掀起中也的帽子，玩笑般地戴在自己头上。
“喂，太宰。”
“不快点的话，芥川君可要急着找过来咯。”
太宰捏捏还不习惯的帽檐，手指向远处。
中也侧头。果然，仔细一看，在距离至少数百米远的高速路边，芥川和轿车正在等着。明明两个人在这里说话，太宰是如何注意到那么远的地方的呢？算了，这也早就习惯了。
“还我，混蛋。”
中也夺回帽子，和太宰并排走着。
“哪，我是说真的，太宰。下次再露出这么无聊的眼神，我就来负责踢醒你，让你知道你的想法有多么固守一隅。”
“哈哈，是吗？那么我也是说真的，今天去神谷Bar喝一杯好啦，中也请客。”
“为什么又是我！醉死吧你！太宰！”
“哈哈哈，啊~啊，真愉快啊，中也。”
太奇怪了。
那是难得一见的，太宰格外开怀的笑容，显得年少的圆润双颊。
为此，中也对觉察到这一点的自己，胸中百味杂陈。
【折檻】
太宰坐在执务室的桌前，沉思得好像静止的雕像。
芥川走进来。
放下撑住脸颊的手，太宰调整了视线。
“啊，芥川君，任务？”
“完成了。”
“嗯，而且还得到森先生的赞许。『芥川君的异能日益精进』——森先生是这么说的，没错吧？”
“……”
“有哪里受伤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嗯，手？”
“？”
芥川依言抬起手，然后被太宰握住，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。
“抱、抱歉！太宰先生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太宰垂下双眼，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芥川，然后鼻翼轻微起伏。
“嗯，果然有点在意啊，这个味道。”
“味道？”
“芥川君，每天有好好洗澡吗？”
“……有。”
“你那种三分钟的冲水吗？那哪里能叫做洗澡啊，过来。”
太宰从椅子上起身，拉着芥川的手向浴室走去。
“这……请让我自己来！”
芥川脸上满是窘迫的表情，但即便这样也无法阻止太宰的动作。太宰先是挂起他自己的西装，只穿着马甲和衬衫，挽起袖子，然后夺走芥川身上的黑外套。
太宰指指浴缸。
“脱掉衣服坐——下，芥川君。还是要我继续代劳呢？”
“……我自己。”
咬咬牙，埋低着脸的芥川，不情不愿地滑进浴缸的热水里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。
头皮接触到馨香而温和的香波，太宰的手指灵巧，力道适中，像是在享受发丝缠绕的感觉，他哼起鼻歌来。
“♪~~♫~”
“为什么……太宰先生？”
“嗯？因为我想这么做啊，小笨蛋君。”
身后的太宰弯下腰，贴近在他耳边说道。
“我呢，讨厌染上别人味道的芥川君。是怎样的人呢，男人呢？还是女人？想要把那些家伙全都杀光喔。”
——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后升起。
“太宰先生……！”
“哈哈，开玩笑的。”
太宰笑起来，用指尖敲了敲芥川的鬓角。
“放心吧，芥川君。今天心情很好呢，因为芥川君被森先生夸奖了，芥川君也觉得十分愉快吧？”
“我……”
不等他回答，太宰继续说道。
“我们的港口黑手党，真是危险的组织啊。不过，在距离死亡和杀戮最近的地方，也有许多有趣的东西。”
“有趣？”
“嗯？不明白吗？说的也是，因为你太缺乏经验了，芥川君。对于人和人的世界，你还要更多地融入进去啊。”
“抱歉。”
芥川低声地道歉。
太宰却摇头，他举起淋浴喷头，将香波的泡沫冲掉。
“不过反过来说，要在这里生存下去，毫无防备也是不行的。现在的你，太过于掉以轻心了。如果我有那个心，偷袭，早就成功了哦，芥川君。”
“！？”
“不否认吧，没有衣服，你贫弱得连普通人都不如。啊，虽然就算穿上衣服，对我来说也一样。”
太宰的语调里，带上一丝明显的杀气。
这让芥川的心脏狂跳起来。
不仅仅是恐惧的情感。对人展露素肌的确是危险的，自己的异能虽然令人畏惧，却有着必要的外在条件。然而，不可以违背老师太宰的命令，亦是被深深烙进身心的守则。
“哎呀？不对哦。这个叫做信任。”
太宰纠正着芥川，从沐浴露的瓶子里取出丰满的泡沫。
“信任，无条件地去相信，又或者想让自己去相信。逻辑有点困难吗？关于哲学的书，读到哪里了呢？”
“康德……的部分，已经读完了。”
“是吗。”
突然，太宰从芥川肩后伸手，双手扳住他的下巴，形成逆向的对视。
“听好了，芥川君。假使我这样轻轻一扭，你的颈骨就会断掉。非常不凑巧，刚才的话是骗你的，今天我的心情，根本差到极点。”
“……太、太宰先……”
“芥川君。”
“！”
“你是我的孩子哦。我也是，是你的老师、父亲、兄长，是你唯一能敬爱的人。”
“爱……”
让人战栗的惧意消失了，芥川发觉太宰的神色与平素迥异。
太宰松开手，不顾水湿，交叉双臂，从背后拥抱住少年的身体。
“这世上有什么得到之后，马上就会失去，我就是被世界下了这样的咒语呢。所以我得到了你吗，又会失去你吗？不行，不能允许那种事发生，一定要提前阻止。所以，先抛弃了你比较好吗？破坏也好，丢弃也好，都是我的东西啊，芥川君。”
“老师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我向你保证，太宰先生。”
“什么？”
对这样的回应很是惊讶，太宰从侧面探头，盯着芥川黑漆漆的眼睛。
水面摇曳，倒影像在浮动一般。
“我向你保证，太宰先生。如果可以成为你生之理由的一块碎片的话。”
“诶？”
片刻的停滞之后，太宰忽然笑得停不下来。
“哈、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一直笑出眼泪。
“哎呀哎呀，原来如此。我真是有着很棒的搭档，跟可爱的部下呢，几乎就要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了呢。呐，芥川君？”
“……”
芥川以认真的表情，一动不动。
太宰微笑着向他伸出手。
“会感冒的哦。”
【却説】
太宰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，出于对前搭档的责任，中也替芥川收拾过几回残局。
那无一不是大手笔的惨烈弑杀，自始至终，芥川好战而暴虐的眼神都给人以深刻印象，但是他对旁人并不在意，即便是首领的夸奖都无法令他满足，只是不断地独自开辟战果。
虽然觉得有些不妥，但中也对这位后辈并不会多加干涉。
太宰先生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，出于对前辈的尊敬，芥川陪中也共饮过数次。
中也每次喝醉，抱怨的话就如同掀开了盖子。
太宰啊，体术只有中下水平，但是脑子转得飞快，作为搭档的我是知道的。他觉得很无趣，一直都很无趣。任务也好友人也好女性关系也好，全都不是他所追求的。也罢，那么复杂的事我不想去搞懂啦，男人的话，果然要喝酒喝个痛快，然后打架打到爽才最棒啊。你说呢，芥川？
“噗。”
“哦哦？什么，你刚才在笑吗？喂你笑了吧！”
中也愤慨地举杯痛饮。
芥川正色摇头，唯有轻微起伏的双肩出卖了他。
“你这小鬼啊！”
中也使劲揉乱他的头发。
“中也先生真是个温柔的人。不过请放心，我没有关系。”
“什么事啦？”
“嗯，中也先生也一样。”
“所以说究竟是什么事啦……”
中也想——为什么呢。这两个人都在拼命做出对太宰的离开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，彼此硬撑下去。明明只要说出来就好了。太宰先生，您为什么要离开？为什么，连一句话都没有？——芥川想。
结果太宰所留下的巨大空洞，今日也在持续。但因为大家都是堂堂的男子汉，总有一天，会完美地跨越过去，一定，一定。
这么希望着。
BY 春政
2015-12-05 23:22:35
